《骏马》根河专号
时代画卷民族风格文学精华
年01期(总第期)
文学月刊
小说视野
春天的最后一场雪
■芭拉杰依(鄂温克族)
摄影:涂绍春
一晃,离狩猎鹿茸、驯鹿接羔的日期不远了。
这段时间达沙一家搬了三次家,才来到大舅他们新搬迁到的地方。这里是阿尔巴吉河的一条支流,一条很长很长的河流。河两岸是一片宽阔丰厚的苔原地,苔原两边是青青的山脉,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这里没有遮掩阳光的参天大树,没有茂密杂乱的灌木丛,没有泥泞难行的沼泽地。
夜里,下了春天里的最后一场雪。
妈妈从外面进来时,一边扑打脚上沾着的雪,一边在骂人:“真是的,比野兽们还勤快,跑到走兽们前边去了。昨天晚上放走的那些戴绊腿棒的母鹿们不知困在哪里。下了这么厚的雪,也不帮着找鹿群,却急着找猎物去了。达沙,你还是快去找找它们吧。”
“妈!我害怕,还是等等表姐她们吧。”达沙看着外面的雪说。
“别指望她们啦!她们还在睡大觉做美梦呢。”妈妈无奈地说。
“哪能呢!”达沙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
“怎么不能?你没看见?昨天晚上你舅妈放走的母鹿们,戴着绊腿棒呢,刚一放开,一个个就翘起尾巴,摇头晃脑、连蹦带跳地一溜烟没影儿了。”妈妈生气地埋怨道。
“舅妈会观察天气呀!”达沙替舅妈争辩道。
“会个屁,她就是瞎说。我就不信她家的母鹿们下崽儿后个个都那么听话,那么老实,那么好抓,哪个母鹿下崽儿后不撒几天野。我这不都是为你好,省得你跟母鹿们跑来跑去的,累得满头大汗,我不忍心让你跟它们赛跑似的追来追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孩子不能过度劳累,将来会犯腿疼腰疼病。谁知道天老爷也和我作对,瞎了眼,偏偏在不该下雪的季节下了一场大雪,哪怕是下场暴雨也比这强。这下可坑苦了我的母鹿们。我能不着急吗?急得我嗓子都快冒烟着火了!人家却放心地睡大觉做美梦呢。看,到现在她们的稍纳①还没冒烟。”妈妈气不打一处来。
“妈啊!别跟她们生这么大的气。我这就去,我就不信离了她们赶不回鹿群!妈,这下你放心了吧?”
“放心,放心!你先等一会儿,你不能空着手去呀,在野外雪那么厚,哪能找到合适的木棒,拿着它,随手就能用得上。”妈妈递给达沙一把小斧子。
达沙带上小斧子独自出发了。她走了很长一段路,路面上一片白茫茫的,连个老鼠爬过的印儿都没有,那些活跃在林子里的小鸟们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又走过一段路,达沙终于在阿木努纳②追上了一群鹿,但这个鹿群里没有达沙要找的戴绊腿棒的母鹿们。她离开这群鹿,凭直觉直奔横叉在前方的大沟塘子。走过大道口,继续又向前走,前面出现了几个鹿蹄印和散落的鹿粪。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这帮母鹿就在这沟塘子里。她放心地停下脚步,折了一把枝条扫去倒木上的积雪,坐了下来。边休息边观察沟塘子周围和驯鹿们的动向。沟塘子东面的山坡上生长着这一撮那一堆的马尾松,这正是母鹿们产崽时最喜欢的地方,既能避开人们的视线,又是逃走时的掩体。
这时,她隐约听到沉闷的“吼……吼”两声。为了听得更真切一点,她站起身,摘掉头巾侧耳倾听,又是“吼……吼”两声。声音是从山坡上面的林子里传出来的,听得出那是刚生下小鹿的母鹿无奈地从勒紧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叫声。这声音分明是在提醒鹿宝宝不要乱动,周围有水洼,很危险。
达沙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她看到母鹿脖子下拖着的绊腿棒上已经凝成一个巨大的雪团,沉重的雪团儿压得母鹿抬不起头来,无法照顾小鹿。
刚生下来的小鹿湿漉漉地在雪团周围滚来爬去。达沙顾不上砸碎雪团儿,匆忙从母鹿的脖子上解开绊腿棒绳,放开了母鹿。达沙离开这头母鹿,往前走出不远,地上出现了一道道拖拉绊腿棒的痕迹,宽宽的拖拉印迹上露出丰厚的西瓦个特③,那是母鹿们临产期时最喜爱吃的食物。
鹿群都在沟塘子的山后趴卧休息,达沙看到鹿群旁边站着十来头母鹿,这几头驯鹿都是野性十足,个性暴躁,一旦放开就很难抓住,每年春季接羔期临近都得给它们戴上绊腿棒。现在绊腿棒上都拖上了一个个巨大的雪团,它们根本无法趴卧下去。这些母鹿警惕性高,时刻防备着接近的人。
达沙继续顺着拖拉绊腿棒的印迹走到沟塘子下的佳铺坎阿④,又有三头母鹿被困住了。这些山坡上的母鹿不知是从哪里过来的,也许是从坡后踱过来的吧。它们正在山坡上围绕着大雪团来回转悠,拼命挣扎,脖子上的绊腿绳越拽勒得越紧,一头母鹿都吐出舌头了。达沙急忙爬上坡,砸碎雪团,解开绳套。刚把这头母鹿放走,还没缓过气,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大道口那边的母鹿没有一点动静,也许是不管小鹿自己跑掉了。达沙向前挪了几步,还是没有动静,再向前挪动了好几步,避开前方的密林子,看到她大哥在大道拐弯处正往回返,一晃又被密林挡住了。
密林挡不住声音,于是她大声喊道:“大哥,把大道口下面林子里的小鹿给我抱回来。所有的鹿都在这里,戴绊腿棒的母鹿们都困在这里,我脱不开身,你就给我抱来吧。”
喊完,达沙就坐在倒木上休息,正好面向坡顶上被困住的那两头母鹿。那两头鹿还没到被勒得吐出舌头的地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达沙心里开始责备它们:活该!再折腾你们一会儿,你们有能耐,就拽着大雪团跑吧。
听到母鹿急吼吼的叫声越来越近,达沙知道大哥抱着小鹿快到坡下了。
“你好,达沙姑娘,给你抱来了,怎么就你自己一个人?”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吓了达沙一跳,她僵直地站了起米,看着抱着小驯鹿的来人,竟然是帕什卡。她暗暗自语:“我的天哪,怎么又是他!上次差点吓死我,害得我在圣母面前胆大包天地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谎言,至今仍在谎言纠缠的阴影里过着难熬的每一天,几个月来过得又辛苦又憋屈。你既然来了,索性我就把几个月来的怨气全倒出来,让你向我低头认罪!把那条彩带同你的邪念一起埋在这里,从今以后你别想再踏入我们阿尔巴吉迁⑤这块地盘。”
达沙抬头望了望仍在阴着的天空,估计大哥也该往回返了,心想在这里帕什卡也不敢把她怎么样。于是,她大胆地站起来,走下坡,站到帕什卡面前,大声喊道:“放下!”
帕什卡乖乖地把抱在怀中的小鹿放在雪地上。
帕什卡没感到慌张,从达沙将他误认为大哥,让他把小鹿抱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心里有了充分的准备,已经想好了应该怎样面对达沙。不管达沙的态度如何粗暴,他都能够接受。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达沙,不知道是福是祸,是天意还是缘分。他想着一切就顺其自然吧,一切听天由命。他顾不得想那么多,就问了句:“有多少被困住的母鹿?”
达沙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伸着手喊着:“我在跟你要礼物,没听见吗?你装什么糊涂!没有礼物你是不会来这里的。怎么害怕了?不敢拿出来?不拿出来我也猜到了你这次的礼物是特别的,如果没猜错的话,该是血淋淋的人头吧!你,你杀人啦!”
此刻时间紧迫,帕什卡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他不再理会达沙的纠缠,转身迈着匆忙的步伐向被困住的母鹿走去。达沙没敢跟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背影,为刚才自己过于冲动的言语而后悔起来,眼神不时地投向大道口那边,看看她大哥有没有回来。
没多大工夫,帕什卡就放走了两头母鹿,另外三头随后也被放开了,被解掉了绊腿棒的母鹿都光着脖子爬上了坡,向坡后跑去了。
达沙远远地看着,心想:奇怪了,这人的动作咋那么利索?从脖子上解开皮绳需要时间,何况皮绳拖拉着沉重的雪团,被拉成死结之后需要更多的时间。可他几下就把绳子解开了。
她正在纳闷的时候,帕什卡上了坡,匆匆忙忙地向坡顶的那两头母鹿走过去。一头母鹿见到陌生人吓得前腿刨地,后腿连踢带蹬,像是见到饿狼似的疯狂挣扎。帕什卡冲过去抽出刀,一刀挑断了绳子。那母鹿前腿跪地绊倒,随后又闪电般地站起来飞也似的逃跑了。紧接着帕什卡向第二头母鹿扑了过去。达沙从坡下清楚地看到他手里拿着刀,走到早已吓得不敢再挣扎的母鹿跟前,抓住脖子上的腿绊绳,照着母鹿的喉咙就捅了一刀,母鹿向前跟跄几步差点绊倒,惊恐地逃跑了。
帕什卡的举动彻底把达沙吓傻了,她以为帕什卡直接刺伤了驯鹿,心想:我的妈呀,他这哪是在帮忙,这是在报复发泄,比上次还恐怖。
达沙还在发呆,眨眼之间,上百头驯鹿越过坡顶,像优如给⑥一样哗啦啦地冲下山坡,它们显然被吓坏了,不知道它们的身后有什么在追逐。转眼间驯鹿群已经冲到面前,从达沙的旁边擦身飞驰而过,把达沙撞得晕头转向。
帕什卡夹在慌忙奔逃的驯鹿群里,他也在拼命地逃跑。他冲到达沙的身边,拽着她的衣袖冲出十多步才停下,让她待在原地别动。他拿起枪才想起枪膛里没有子弹,刚才听到达沙喊他大哥的时候,子弹被他从枪膛里退了下来。他捡起粘满小鹿粪便的外衣,紧张地翻起衣兜,越慌忙越找不到子弹……他终于给枪上了膛。
达沙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帕什卡低头看时,达沙双手十指死死地抠住帕什卡的腰部,半跪半蹲,已经吓得不省人事了。
等帕什卡抬起头时,一头黑色的大熊距离他已经没有几步了,这头正追着鹿群而来的熊没有想到会凭空出现两个人来,它显然也被达沙的叫声吓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帕什卡没有来得及瞄准就放了一枪,熊又向前走了几步就栽倒了。
帕什卡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谢天谢地,胆子小也有好处。多亏达沙吓晕过去,否则刚才她只要是晃动一下,子弹射偏,后果不堪设想,受了伤的熊是最可怕的。
“谢谢你了,达沙!”帕什卡抓住枪筒低下头对达沙说,“好啦,何刻⑦睡着了,一切都过去了,鹿群都安全跑回家了,小鹿妈妈也跟鹿群跑了,快起来管管你的小鹿。你怎么啦,没事吧?”
可是达沙却一动未动,他动了动自己被压住的双脚,往上抬了抬,还是没有动静。他有些急了:“达沙,你这是怎么啦,别吓唬我!”
帕什卡把枪扔到一边,蹲下扶起达沙。达沙还在昏迷。帕什卡这时候真的害怕了,他只觉得心脏突突地狂跳,胸口堵得难受,觉得自己也快不省人事了。
他瘫坐到雪地上,把达沙抱起来,掐头皮、捏耳朵、拽耳垂,拍她的后背。他乱忙了一阵,也不知道这样的急救方法对不对,能否有效果,但也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
帕什卡还在继续忙活的时候,达沙终于醒了过来。
“我怎么在你怀里?”达沙有些糊涂,抬起头问。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只顾匆忙翻衣兜,枪上了膛转身时,你的膝盖压在了我的脚面上,没敢惊动你,只好转身放了一枪。事情就是这样的,请相信我,我是在抢救你!不采取这种方式,恐怕你现在仍在昏迷中。长时间的昏迷不醒是很危险的。谢天谢地,你总算醒过来了,你醒过来,我也复活啦!达沙,谢谢你救活了我们俩!”
帕什卡仍坐在雪地上,看着从他怀里跳开的达沙,心里暗想:刚刚还对我横眉冷对、大呼小叫地要人头,一会儿又像胆小*一样,跑到我的怀里。多么可爱啊!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达沙和坡后刚生下的三只小鹿崽,帕什卡肯定会放过这头熊的。也好,这是个机会,熊改变了达沙倔强的性格,让她显露出女孩天性弱小的一面,本能地扑向他。
“怎么样,好些了吗?起来吧!坐到高点的地方多休息休息。”
“不用。”达沙站起来试探地走了几步。
“怎么样?能走动吗?”
“能。”
“自己能回家吗?
“能。”
“那好吧,前边的小鹿你不要管它,它妈妈一会儿来接它。那你就慢慢回家吧!你放心,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了,我在这里等你大哥。”
“大哥?”达沙有些稀里糊涂,但是刚才的一切还是让她心有余悸,她还是急着回家里去。
帕什卡看着达沙渐渐远去的背影,实在无法用言语来描述此时的心情。难怪这半个月来心里总是不踏实,心慌意乱,坐立不安,他一直在思念着达沙。
半个月前,帕什卡想以出猎的名义出门,爸爸说早了点,让他再等十天,等马鹿茸长到四五叉时才是出猎的最佳时机。大前天不知怎么啦,爸爸突然决定让他出猎,他努力掩饰,才没有像兴奋的孩子一样高高地跃起。妈妈显然看出了什么,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早已习惯了妈妈的脸色和不信任的眼神,根本不在意这些了。他取了枪,像头拴了很久后刚被放开的饥饿的小公鹿,飞一般地进了林子,开始赶路了。
每天从天亮到*昏,帕什卡一直不停地赶路,三天就走完了五六天的路程。途中,他对碰到的三头五叉茸的马鹿视而不见。三天的路途中,他只生火吃了两只飞龙。其他时候,他饿了就拿出怀里的尅列巴,就着清洁的溪水吃几口。山里总有从石缝里滴答出来的泉水,他渴了就用手接一捧泉水,小口小口地喝。
昨天天黑后,他选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下过了夜。夜里下了雪。
天蒙蒙亮,帕什卡把线毯子、皮垫子、小水壶和子弹袋全部挂在大树的枝丫上,兜里揣了五发子弹,轻装继续赶路,直到遇见达沙。
多亏了父亲提前放帕什卡出猎,才让他恰到好处地赶到,救了达沙的性命。他想着返回时定要找到之前放过的那三头丰满的五叉茸马鹿,好好报答、孝敬他老人家。
达沙舍不得扔下小鹿,怕万一它妈妈不回来接它,所以还是决定把它抱回营地。
因为受了惊吓浑身无力,而且小鹿确实也有一些分量,还没走到回家路程的一半,达沙就感到双腿关节发软,支撑不住了。她放下小鹿,瘫坐到地上。饿极了的小鹿哪里肯让她休息,啃她的手,嘬她的手指,忙个不停。没吃到东西,它的小鼻子开始到处乱拱,脚、腿、腰、前胸和后背,没有它拱不到的地方。最后,它踩着达沙的衣裙往上爬,凡是她身上露出皮肤的地方,它都要啃一啃、舔一舔、拱一拱。最后,它找到达沙的耳朵没命地嘬起来。达沙累得筋疲力尽,只好忍住痒,任由它吸吮。离开了妈妈的小鹿就是这样,十分依赖人类。
达沙终于忍受不了了,她气恼地把它推到一边,但它执着地又冲上来,再被推出去,却还是再冲上来。它拼命地拱着达沙,使出全部的力气,几乎把达沙拱倒。它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太饿了。
这时,达沙听到一阵呼啸般的吼叫声,她把小鹿推远一点,站起来。
谢天谢地,出现在达沙视野里的正是这头小鹿的妈妈,它发疯似的冲到她和小鹿的身边,围着她们直转,要带走小鹿。
达沙摘掉头巾套住小鹿的脖子。她知道鹿妈妈不会停留在恐怖发生过的地方,一旦它放开小鹿,它就会带着小鹿没完没了地奔跑。刚刚出生不久还没有吃上一口初乳的小鹿根本没有力气跑那么久,必须得让小鹿吃上初乳。鹿妈妈没有耍它的野性子——因为它的宝宝在达沙的手里。就这样,鹿妈妈也乖乖地被达沙抓住,给小鹿喂了饱饱的一顿奶。
达沙这才放走它们。
达沙感觉全身放松多了,疲劳劲儿也消除了一大半,这才想起刚才帕什卡说的话:我在这里等大哥。好奇怪,还不知道谁大谁小呢。达沙暗想。
达沙费尽口舌地说了那么多的话,帕什卡却好像一点也没听懂,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糊涂。他该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伤害和欺骗敖兰的一片真情。这是比杀人更狠*和残忍的事。达沙决定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只要有机会,一定当着大家的面,把彩带拿出来,让他跟所有的人说清楚。
一百多头驯鹿纷乱的蹄声震动大地,它们个个大张着嘴,伸长了舌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营地。它们拥挤在一起,胸腹在剧烈起伏,又紧张地竖起双耳,向着来时的路上张望。
看到达沙没有回来,达沙的妈妈吓得一头栽倒在地。
当发现戴绊腿棒的母鹿们个个光着脖子时,达沙的舅妈也吓得不知如何才好,只是在恐慌的鹿群中跑来跑去,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找什么。
她听到达沙的妈妈开始号啕大哭,才想起应该去安慰一下。
达沙的妈妈毫不理会她的安慰,愤恨地破口大骂起来:“这下你高兴啦,解恨啦,搂着两个烂了屁股、生了蛆虫的懒女儿睡大觉吧!达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搂着两个懒女儿永远睡下去,睡个够!”
达沙的妈妈站起身给了舅妈狠狠的一个耳光,舅妈没防备,一下子就地裁倒了,她的两个女儿闻声赶来,也被挨个打翻在地。
米卡和娜佳跑了过来,一个抱住妈妈的双腿,一个抱住妈妈的腰,裁倒在地。达沙的妈妈一边极力地挣脱,一边仍然不住地叫骂着。地上,六个人抱成一团。
达沙的爸爸正背着东西回来,看到营地里一片混乱,连忙扔了背上的东西跑过来。
“你们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达沙的妈妈跳了起来,打了达沙的爸爸一耳光。
达沙的爸爸被打糊涂了,捂着耳朵问还躺在地上的舅妈:“大姐,她这是怎么啦?耍什么疯?”
没等舅妈回答,就听达沙的妈妈疯了一样地喊道:“我是疯了,彻底地疯啦!你自己看看。”她指着仍然惊魄未定地四处游走的驯鹿群说,“女儿遇难啦。她一定是在十万火急中用小斧子割断腿绊绳的。不知女儿怎么样了,这可让我怎么活呀!”说完又号啕起来,谁劝也听不进去。
达沙的爸爸把她拎起,像抱小孩似的把她抱进纠⑧里:“你先别发疯,听我说呀,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女儿的胆量,如果真的遇到危机,你女儿哪有那么大的勇气去割断绳子,你拿女儿当谁呢?瞎胡闹,是她大哥割断的。放心,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听达沙的爸爸这么一说,达沙的妈妈似乎也回过神来:“是呀,我怎么把达沙她大哥给忘了。从达沙自己走后,我一直在祈祷,祈求上帝保佑她平安回来。”
(本文节选自《驯鹿角上的彩带》)
鄂温克语注释
① 稍纳:指纠顶上的出烟口、透气口。
② 阿木努纳:春季驯鹿群喜欢休息的潮湿平地。
③ 西瓦个特:一种驯鹿喜爱吃的接骨草。
④ 佳铺坎阿:两个山谷间的平地。
⑤ 阿尔巴吉迁:一直以来狩猎在阿尔巴吉一带的部落地。
⑥ 优如给:瀑布。
⑦ 何刻:爷爷或者姥爷。使鹿鄂温克人避讳谈到熊的名字,一般说何刻或额沃(奶奶或姥姥),对于被猎杀的熊,使鹿鄂温克人不说死,只说熊睡着了。
⑧ 纠:家,屋。用木杆做支架外覆兽皮的圆锥形帐篷。
芭拉杰依,原名巴拉杰依·柯拉丹姆,鄂温克族,年生于内蒙古呼伦贝尔满归大兴安岭原始森林深处的驯鹿营地,父亲依那·剑奇,母亲妞拉(中国使鹿鄂温克人最后一位萨满)。
年丈夫去世后,独自抚养子女四人,其中女儿柳芭和儿子维加皆是在国际和国内具有一定影响力的鄂温克题材画家。曾经担任过护林员、卫生员,年上山饲养驯鹿,直至
年患病下山,开始搜集整理创作使鹿鄂温克人传统手工艺品,并以回忆录的形式还原整理使鹿鄂温克人的民族记忆。
年12月10日11:30时,巴拉杰依医院因病辞世,享年75岁。
长篇自传体小说《驯鹿角上的彩带》年12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作品几乎涵盖了使鹿鄂温克人狩猎、迁徙、牧养驯鹿等生产生活中的所有细节,展示了使鹿鄂温克人与森林天人合一的精神世界,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是研究中国使鹿鄂温克人文化的重要素材。
《驯鹿角上的彩带》出版后,年12月参加中央电视台参加《读书》节目;年1月小说改编的长篇广播在中央广播电视台播出;年世界养鹿人大会在瑞典召开期间,瑞典语版本在瑞典出版。
本期编辑|包苏敏
根河市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