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画卷民族风格文学精华
年07期(总第期)
文学月刊
金雕
■李宏志
图片来源自网络
“有句话早想说了,不过你可别见怪。”我喝了一大口酒,皱皱眉头。65°的“根河白”喝下去,如吞了一条火蛇顺肠而下,身子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你知道,报社给我下了死任务,得赶在自治区大庆之前拍点展示咱猎民青年精神风貌的照片。本来策划构思得挺好,可快一天了一个镜头都没拍上,什么时候能找到狩猎小组啊。”米库勒听了嘿嘿一乐,用黑熊一样宽厚的手掌拍拍自己的胸口说,“你咋不拍我呢,猎民乡顶呱呱的神枪手啦——”语尾音拉得很长。很显然,他在学播放得正火的香港电视剧中的腔调呢。“拍你?呵呵,拍你坐在雪地上喝大酒?得了吧你。嗨,说实话,这趟和你进山我很失望,怎么说呢。”“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反正按你们汉人的说法,现在咱俩是秋后的蚂蚱,不不,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想分也分不开啰。”米库勒又嘿嘿一乐。一腔子“窝心”血本来就热,何况有人煽风点火呢,我决定不和他客气了。“怎么说呢,我总觉得你们这代年轻人,已经没了老猎民的那种……那种,”我努力小心地斟酌着字眼,他又插话道:“那种野蛮劲吧?”这小子明摆着在装傻充愣。“不,我是说你们不但没了老猎民的那种耿直勇敢,甚至还他妈的有点窝囊,对,就是窝囊。”后句话本来是在心里说的,没承想借着酒劲顺口就溜了出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和慌乱,我猛地喝口酒,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把酒瓶子还给了他。“听着,朋友。俺们猎人有句话,‘乌云接受日光亲吻时,就变成了天上的花朵,忘了自己是谁。但金雕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上,始终是金雕’,这话没错。”哼,这小子竟然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比作了猛禽之王金雕了。米库勒说完猛地站起来,仰脖把剩下的小半瓶酒全都倒进了肚里,一扬手,像掷手榴弹把瓶子抛了出去,接着就操起了枪。我心里打了个激灵,不安地往后挪了挪身子,有点怕,不,是感到了恐惧,因为猎民酒后擦枪走火的事情时有发生。还好,他只是把枪口瞄向了那只空瓶子。我屏息静气地等待着。说实话这会儿我真的很想听到枪声。远处灰蒙蒙的树木,给人一种空寂苍凉的感觉。附近除了偶尔有一两声过路的飞龙鸟的叫声,四周静得让人窒息。半晌儿,米库勒的手臂一垂,默默地把枪背上,说了声“走”,就循着清脆的铜铃声找到了不远处正在啃食雪下苔藓的驯鹿。驯鹿的颈下都拴着一个叫做“巧尔然”的铜铃,为的是寻找它们方便,同时也有祛祸祈福的意思。我在心里狠叨叨地骂了一句脏话。抓起相机,随便对着一处按下了快门,拍了个空镜头。心情很不美丽。踩着“吱嘎吱嘎”的积雪,我不由怀想起这里夏秋的景致来。那会儿,激流河和敖鲁古雅河清澈湍急地流淌着,河两岸翠草接天松涛激荡。沉寂的丛林深邃无边,红豆果像个精致的小灯笼,一路殷勤地张结着。林鸟的歌声在天上播撒着季节,蓝溶液般的天空浸泡着几朵真正的白云。到过这里的人,没有人不被这块古老而神奇的土地迷住的,尽情领略这醉人的风光。尽管雄性的大兴安岭的冬天有它独特的魅力,可此时,圣洁的白雪在我的眼里变得讨厌无比。踏出的每一脚,只能继续把我的愁绪加深加重,烦躁像周围的山林一样辽阔。山里的夜来得突然,*昏也总是不辞而别,清冷的月儿不知何时出来了,羞答答地弄出一地银辉沫儿。米库勒走到一片林间空地停下来,把驯鹿拴在一棵树上。怕这家伙夜里走失找起来麻烦。之后,他拎着一把小斧头钻进了林子。一会儿,就传来了乒乒乓乓的砍树声。我从驯鹿背上取下“右玛兰”,也就是鞍垫扔在雪地上。坐在用犴头皮做成的“右玛兰”上,感到很舒服,便托着脑袋想着心事。心事如“右玛兰”似的毛茸茸的。这时,米库勒扛着一些细细的落叶松小杆回来了。接着,他抽出猎刀把每根木杆的一头削尖,那形状就很像标枪了。“干啥呀?”我好奇地问。“搭个撮罗子。”米库勒手脚不停地忙活着,这时候他倒是有点猎人的英姿。“撮罗子”我懂,是猎民冬天用来御寒夏季用来遮雨的,虽说很简陋,但特别适合于追逐出没无常的野兽而过着居无定所、漂泊动荡生活的猎民。鄂温克猎民早先在森林中没有固定的住所,“撮罗子”是他们的传统民居。它的外形如同黑龙江鄂伦春族的“仙人柱”,高约三米直径约四米,实际上是用松木杆搭成的圆锥形窝棚。“撮罗子”的遮盖物随季节变化有所不同,夏季一般用桦树皮,冬季则用狍、鹿皮包裹。大约一顿饭功夫,“撮罗子”就建成了。米库勒在松木杆的四周围上了鹿皮,地上又铺了一张熊皮。这些都是驯鹿驮着的。米库勒在地中间生着一堆火,烟顺着“撮罗子”尖顶处的小孔飘走了。干完活的米库勒又懒散起来。喝酒,吃肉干。其实,我也如此,还能干什么呢。吃着喝着俩人都无话。吃喝完了,米库勒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桦树皮烟盒把玩着。烟盒已有些磨损,油光光的好像包了浆。米库勒眼睛紧盯着上面绘着的金雕,却没有吸烟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他说声困,倒头便睡。粗大的鼾声几乎是同他躺下的瞬间就响了起来。反正我也不想和他说什么,也侧身躺下,闭着眼睛,却久久难眠。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眯着了,却又乱梦重迭似睡似醒的浑身不舒服。唉,苦不堪言。说心里话,我对任何少数民族都有一种真挚的情感。特别喜欢少数民族的风俗,敬佩他们的勤劳和勇敢,甚至经常为自己不是个少数民族深以为憾。其实我姥姥是满族人,但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纯正的汉人。当兵时在一次中秋联欢会上,我的那些蒙古族战友唱起了怀念家乡的歌曲,那感伤悲壮的曲调令我落泪。在我“随身听”小录音机里,一年四季总是一盘带子,蒙古族歌手腾格尔演唱的《苍狼》专辑。进报社工作后,我涉足的采访领域几乎都和少数民族有关。我在国内摄影比赛中获奖的作品差不多都是反映他们工作和生活的。我承认不怎么喜欢米库勒,可他绝对是个典型的鄂温克猎民。这一天的接触,我觉得他除了爱喝酒不喜欢说话,懒懒散散,可还挑不出啥大毛病。看他很快地搭建一个“撮罗子”,挺能干,很有野外生存经验,最起码能让我站着走进也能站着走出林子吧。我已不再打一丁点驯鹿的主意了,大概是什么“金雕折断了翅膀”之类的话刺激了我吧。其实不知不觉中,我对米库勒的印象在悄悄改变,只是自己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我被米库勒叫醒的时候太阳已经露出了头。见我醒来,米库勒不动声色地说:“找到他们了,估计天黑前就能赶到。”原来米库勒趁我睡着的工夫自己独自探路,在二里以外的林子中发现了猎民青年狩猎组留在树上的标记。心境这东西真好比天气,我的心情突然大好,什么愁呀忧呀统统云消雾散。米库勒对我突然高涨的情绪有些不解,可还是听从了我“急行*”的建议。急急忙忙赶路,小半天就过去了,当太阳爬到一天中的顶峰时,林中的景物便都有了暖意。只是,山风仍时不时地突然刮上一阵。突然,走在前边的米库勒像一匹啃草时受惊的驯鹿,猛地停下脚步,警觉地四处张望。“嘎——嘎——”天空传过金雕凄厉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我的心通通地猛跳起来,预感到可能有情况。果然,只见米库勒猛地摘下枪喊了声:“熊瞎子!”我一愣,没缓过神儿。“他妈的‘傻狍子’,还不顺风跑!”他急赤白脸地捣了我一枪托子。鄂温克猎民把熊叫“熊瞎子”或“黑瞎子”,因为它天生近视百米之外看不清东西,不过它的耳鼻灵敏可闻到半公里以外的气味,能听到三百米以外的声音。别看黑熊很胖很笨拙可跑起来速度相当快,能轻松超过人类。它们还是游泳和爬树的好手,所以上树是不可能的,想活命只有跑了。早就听猎人说过,遇到黑熊千万不能顶风跑,因为风会把熊眼皮上的毛吹开。顺风跑,风会拂动熊两耳边的毛发,它的眼睛睁不太开减弱它的视力成了“瞎子”。有经验的山里人只要发现得及时,看准风向跑是逃生最正确的方法。可此时我哪动得了,早吓麻爪了。一般说来,黑熊在冬天要“蹲仓”,也就是坐在山洞或树洞里冬眠,一冬天不吃不喝不动,靠自身的脂肪消耗热量。猎民往往利用熊蹲仓时猎取它。但打熊毕竟很危险,非不得已从不主动惹它。黑熊要到每年五月初才出洞,这会儿出来在外面“溜达”的很少见。此时我有十万个理由想跑,腿却不听使唤,眼睁睁看着一团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脑袋里空白如水。这只三四百斤的成年黑熊显然已经发现了我们,竟然像人一样直立起来,盯着我们思考片刻,便扎撒着两只大蒲扇似的前掌无所畏惧地朝我们逼来,我甚至听到了它粗重的喘气声。它的胸脯心脏位置很美地长着一撮耀目的白毛,像黑天鹅绒的天幕上镶嵌着一颗亮晶晶的星子。熊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越来越猛烈,整个人呆若木鸡。难道米库勒也被吓傻了不成,干嘛不开枪啊!永别了世界,我命休矣!“砰!”一声脆响在森林中回荡,惊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枪声终于响了!黑熊胸前那撮白毛一下子变成了鲜艳的红花。枪声又接连响了两下,几乎全部击中了同一位置。黑熊像一棵被伐到的树“咕咚’一声砸向地面,扑腾几下子不动了。三枪都中心脏,那颗美丽的“星星”出卖了主人。三枪,打得真好,没给黑熊一丝生的希望。其实,如果打正地方,如心脏、眼和鼻三角区等位置,可以一枪毙命的。但黑熊生命力超强,如果打不正,猎手的性命就很危险,可能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听说有个猎民在一次猎熊中一共打了八枪,都只是射中熊非要害部位,结果人被熊攻击受重伤而亡,熊也流尽最后一滴血而死去,场面很是惨烈。米库勒为了“绝杀”,多“浪费”了两颗子弹。——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李宏志,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廊坊市作协理事。曾任根河电视台编辑部主任。有散文、小说、评论等作品若干,散见于诸报刊。
本期编辑|包苏敏
根河市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