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河
雨夜小镇满归到了。出站口的大喇叭,正在卖力地吆喝。不是提醒乘客尽快出站,而是给漠河的班车打广告。去年此时,我便被这辆班车给截了胡,星夜直奔漠河而去。满归火车站但满归这座一直在记忆中抹不掉的小镇,我知道一定还会回来看她。这次我们不但要住上一晚,还要去寻找鄂温克人的猎民点,看看那些真正在山林里生活的使鹿部落。我和朋友上了一辆“黑车”,10块钱就送到山脚下的旅馆。林区里的小旅馆,条件虽然算不上多好,却大都干净整洁,这家店便是如此。卸下行装,出门觅食,一看整个小镇都被烧红了。别紧张,这可不是什么地狱般的山火,而是雨后的火烧云。小镇的*昏我想起去年秋天在乌苏里斯克的那个夜晚,同样是突然邂逅的火烧云,几个人大步流星地冲上跨越西伯利亚铁路的天桥,在俄罗斯人略显惊诧的眼神中不断按动快门。但此时的满归,宁静得有些不够真实,连狗都不睬我们,唯有那红色的天空,在瞬息万变中赋予世人永恒的定格,以照片或回忆的方式。很多木头房子里空无一人,堆满废弃的工业零部件,门前的鲜花却还在怒放。漫步在这样的*昏,随便往哪走,烦恼忧愁都好像顺着裤子口袋往外掉,越走越轻松。直到撞上一家东北菜馆,推开厚重的大门,听到里面划拳的声音传来,遇到一个像电影《后来的我们》里田壮壮式的老板,才得以重返人世间。满归的木头房子回到山脚下的小旅馆,把窗户推开,眼前浮现出一座青草地,和几棵懒散的树。雨滴再次袭来,原本清新的小镇被冲刷得更加透彻,像个每天至少洗两次澡的洁癖之人。雨水总是令人爱恨交加,尤其在旅行中。根河的雨关了我一上午禁闭,但满归的雨使我温柔。我愿意沉溺在它淅淅沥沥的节奏声中,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这个雨夜。就像一个疲惫到虚脱的人,整个身体陷在一张柔软的沙发床上那样。灯必须要关掉,这是对雨夜的一种尊重。在黑暗的世界里,我们坦诚相见。雨像个顽皮的孩子,每次我把手伸出去,都感觉它更加用力,仿佛使不完的劲。我迫不及待地想见鄂温克人了,他们应该不会被雨淋到吧?毕竟,撮罗子早已是传奇了。他们不愿睡在看不见星星的屋子里说来有些惭愧,这条满归到漠河的烂屁股路,我走过好几回了。却从未意识到,鄂温克人生活的敖鲁古雅乡,其实就在公路旁。司机是个中年人,打扮得一丝不苟,一大早,他就把一辆新买的福特锐界停在了旅馆前。这雨下下停停,大起来时相当骇人。我们沿着县道往漠河方向开,经过一座激流河畔的观景台时,几个游客正举着长枪短炮,摆出一幅老法师的架势,对他们汽车停在行驶车道的行为毫无愧疚。“多危险啊,前面刚好一个弯道。”司机埋怨说。路况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但对于这辆车子来说显然不在话下。没过多久,道路两侧开始出现“小心驯鹿出没”的警示牌,距离敖鲁古雅人的猎民点越来越近了。去猎民点的路上敖鲁古雅鄂温克,是中国境内鄂温克族分支中最古老,也是最神秘的一支。三百多年前,他们生活在西伯利亚地区勒拿河上游的森林里,经过漫长的迁徙,来到中国东北边境。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他们找到一片长满苔藓和蘑菇的沃土,非常适合饲养驯鹿,就待着不走了。年,*府将索伦、通古斯和雅库特三个部落,统一合并为一个民族——鄂温克族。与大多从事农业和牧业的鄂温克不同,这支以狩猎和饲养驯鹿为生的“雅库特人”,不但人口稀少,生活方式也更加“传统”。用官方的话来说,是一种“处于原始社会末期的父系氏族社会。”这支神秘的鄂温克使鹿部落,从何时起被冠以“敖鲁古雅人”的呢?这又要回溯历史了。年,为安顿这群不足人的使鹿部落,令其过上一种“定居”生活,国家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奇乾村盖了30座俄式的木刻楞房子,可鄂温克人宁愿继续睡在撮罗子里。年9月,这些鄂温克人又被安置到距离满归不远的敖鲁古雅乡。从此,他们慢慢开始了定居生涯,敖鲁古雅使鹿部落也因此得名。但这也引发这支部落的分化:一部分人完全适应了定居的日子,甚至去了城市就业;另一部分以老人为主的猎民,仍然坚持留在山上。在迟子建的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女主角开头便自述道:“我不愿意睡在看不到星星的屋子里,我这辈子是伴着星星度过黑夜的。”她的主要原型,正是敖鲁古雅使鹿部落的最后一位女酋长——玛利亚·索。这位年逾90的鄂温克老奶奶,至今仍住在山上饲养驯鹿。只是,像她这样完全恪守古老生活习俗的鄂温克人,也已屈指可数。3年,敖鲁古雅的鄂温克人进行了第三次大规模搬迁。这一次,他们把家搬到距离根河市中心只有5公里的西郊。他们和城市的距离越来越近,可驯鹿却离森林越来越远。由于对圈养的不适应,好多驯鹿死在了那年冬天。鄂温克人只能让驯鹿重归山林,他们在远离根河市区的地方搭建了猎民点。使鹿人我们要寻找的多妮娅·布使鹿部落,便是其中一个距离满归不远的猎民点。多妮娅·布今年已经70多岁了,她是女酋长玛利亚·索的养女,一直生活在森林里,以饲养驯鹿为生。可惜我们到访之时,她刚好去了根河,就这样遗憾地错过了。好在她儿子石头留着看家。我们把车停在部落门口,帐篷里走出一个抱着孩子的瘦小女子,她是石头的媳妇。我们说明来意,打算先去看一眼驯鹿。瘦小女子手往森林一指:“往里走吧,随便看就行,这鹿温顺得很,不咬人。”森林的不可捉摸走进雨后的森林,嗅觉好像变得敏感起来,青草和苔藓的味道,伴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舒爽,渐渐操控了身体。除了刚出生的鹿崽子,其他不管公鹿母鹿,全部维持一种散养状态。有三头体型较大的母鹿,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瞎晃荡,其中一头有着漂亮的鹿茸,对人类的侵入毫无惧色。“这鹿比根河敖鲁古雅景区的鲜活多了,那边的鹿看上去有些死气沉沉。”朋友感慨道。“如果你是一头鹿,肯定也会选择无拘无束的山林,而不是景区里待着吧?”我回答说。
谁不愿在林子里遇到这样的驯鹿呢从人类的角度讲,谁不想在林子里走着走着,迎面就撞上一头鹿啊。若不是雨大得像泼水一样,我们肯定会走得更远一点。回到帐篷,石头已经站在门口了:“抱歉没有回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