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小燕子/告诉你/今年这里更美丽/我们盖起了大工厂/装上了新机器欢迎你/长期住在这里......
在湘江之畔的株洲,家族家宴上,喜欢唱歌的母亲再次唱起了她最喜欢的这首歌曲《小燕子》,当唱到第二段“我们盖起了大工厂”这句时,因为太激动,唱不上去了,表妹赶紧接上,完整地唱了一遍,家族几十人再次给予了热烈的掌声。伺餐的服务员们以为这是给母亲和表妹的掌声,但,我们都知道,这掌声,首先是给*石的!因为,没有*石便没有我们的一切!
年前后移居到*石的诗人王路,年有感于*石秀美的风光创作的《小燕子》歌词,在年唱遍了大江南北,至今在我们*石的洒水车上,每日从早到晚地响起。
生于年的母亲,在年,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并不了解这首歌的渊源,更不知道当时*石真的盖起了很多大工厂,装起了无数新机器。母亲只是非常喜欢这首歌,她这只“旧时王谢堂前燕”无论何时都喜欢用唱歌的方式来表达她“飞入寻常百姓家”后的喜和悲。
在*石生活的每一个人,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他的*石。每个人都会给予其心中的*石以歌声、以掌声。
*石,在身为孤儿的父亲看来,*石就是其父母。新中国成立不久,*石建市之初,年,年仅17岁的父亲以大悟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纳入国家计划培养工人的原称为华中钢铁公司大冶技工学校(后改名为武钢大冶技工学校);在原位于*石陈家湾的学校里学习几年;课余,他走遍了*石的角角落落。出生于大悟深山里的父亲感恩新中国不仅让他翻身做了主人考取了学校,第一次离开山区来到建市不久的*石还让他有脱胎换骨的感觉。年父亲分配到了位于铁山的武钢大冶铁矿,他是大悟籍在武钢大冶铁矿职工名单中唯一的一个人,为此,父亲自傲了一生。
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作为新中国有知识、有专业、有技术的工人,父亲和工友们“守山吃、伴山眠”投身到了热火朝天的工作中,几乎没空回大悟老家,逐渐地*石铁山就是他真正意义上的老家了,用他的话说,*石铁山就是他的根据地,任何时候他都不会舍弃。我们给他买的时装他不穿,一年四季要穿铁矿的工作服,好像随时要去上班一样;又好像随时有安全员要检查他“两穿一戴”是否合格一样。还打趣说铁矿的工作服就是“贵族”的标志,不是谁都可以穿出矿山的味道的!在*石学习、工作、生活了66年的父亲,虽然没有取得他同班同学*石前市委书记盛大礼那样的成绩,但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恪尽职守,做到了“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无论是选派他去辽宁大孤山铁矿学习、还是分配他当教员、或是要他开电机车、或是当电工,他都服从安排,没有出一起安全事故。视力特别好又细心的他,在炼钢厂工作的时候,有一次,看见高高的天车上有一颗螺丝松了,即刻报告,杜绝了一起严重的安全事故之事让他骄傲了一生。
已经83岁高龄的父亲,见证着*石从一个“光灰”的城市变成了一个“光辉”的城市;欣喜铁山从一个资源枯竭型矿山蜕变成了“世界铁城”。父亲特别自豪自己扎根的地方成为了世界铁城,之前他唯恐铁山如有的资源型城市那样因资源枯竭而消失;让他欣慰不已的是*石还有三个地方的工业遗址全都保留了。*石,为城市留下的“工业乡愁”,让父亲觉得此生没有白活。
老父亲近期高兴得不得了,他看到国务院下发了年以前的房子不许拆迁、要旧城改造的资讯;特别是近日看到旧城改造项目开始了修理每栋楼房屋顶的工作,老父亲情不自禁地说任何时候*石的脚步都是永远紧跟着中央......父亲觉得自己的坚守是高瞻远瞩的,连国务院都在成全着他的小心愿。虽然被妹妹接到市内住着电梯房,但一直念叨着要回铁山的家;还嘱咐我们买下了铁山的公墓,百年之后他要长眠于此,父亲觉得其身体和灵*唯有如此安放才是其永恒的栖息地。这里的一片碎瓦,一角残砖,一堆路边草丛中的矿渣,一撮旷野中散落的铁粉;一些在时空中消逝的人和物,土地和山川。全是他的眷恋、全是深入他骨髓的亲情,是他走也走不出的地方。他深深地爱恋着他为之奉献过的这片土地的挚爱之情,让我无数次泪盈盈,也被深深地浸染,以致于年我的户口要从铁山迁入市内婆家时,我情不自禁地流泪了,好像要和铁山生离死别样。虽然,户口只是从*石的一个区迁到另一个区。
*石,对于母亲以及母亲的大家族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在母亲看来,*石,不仅是其再生父母;几十年里在各个方面,*石还是外婆、舅舅们最坚强的后盾。
年的母亲,已经24岁了,还未嫁。母亲的家族成员在清朝、民国、国民*时期皆为*府要员。新中国成立后,那些在台湾、美国、香港、加拿大等地的宗亲给当时在郑州铁路局工作的外公带来了厄运;外公是长子,携家带口坚守家园、拥抱新中国,但还是被遣送回原籍株洲。不久,不到50岁的外公就郁闷而逝。作为外公、外婆唯一的女儿,虽然曾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虽然身处逆境,但母亲勇敢地为风雨飘摇的家自觉地挑起了担子,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她在务农“改造”的同时,日益坚定了她的想法,就是坚决要离开让她痛苦的老家,要离家远远的,要嫁到大厂矿去,要嫁给最有力量的工人阶级,如此可以帮衬外婆和舅舅们过得好一点。母亲还把她的这个想法,广而告之。虽然当时株洲不乏有田心机厂那样的大厂的人来给母亲说媒,甚至有的转业*人都不介意母亲家族复杂的历史问题愿意和母亲交往,但母亲都不为之所动。
彼时、在株洲乡下,和母亲同村的有个人的丈夫在武钢大冶铁矿工作,当时欠了父亲元钱,父亲说帮他找个漂亮老婆,这元“巨款”就不用还了。此人回株洲探亲很自然就知道了母亲想远嫁的信息。那时,铁矿初建,都是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女职工非常少,找老婆是件很难的事情。
千里姻缘有人牵,父亲给母亲写了一封信,父亲的一手好字让出生于书香门第之家的从未见过他的母亲顿生好感。父亲信封上的湖北武钢大冶铁矿几个字让有见识的母亲觉得等待多年的待嫁是值得的;又红又专又是孤儿还是伟大的工人阶级的父亲一点也不介意母亲的家族有多大的问题,让从未见过他的母亲更觉得安心和温暖。
通信半年后,年春,父亲亲自去了湖南株洲,迎娶母亲,虽然是第一次见面,虽然舅舅们说应该去调查一下,但母亲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父亲来到了湖北武汉。父亲带着母亲在武汉游玩、住在青山武钢招待所里半个月后,说要回大冶铁矿上班了。
母亲并不知道父亲的工作地点在*石,虽然母亲小时候在武汉生活过几年,但母亲并不知道大冶铁矿在哪里,更没有问同村的大姐其丈夫在武钢哪里工作。
第一天到达大冶铁矿的母亲,知道了她来到的地方叫铁山,她看到前后左右全是山,虽然是春天,但山上没有如今这样郁郁葱葱的绿色。母亲的疑问是这些连绵的山下真的有那么多铁矿吗?母亲看到,矿区的人们,每天除了上班就是下班,下班再上班,大家都在干劲十足地工作。不用挨批斗了、饭也可以吃饱了、铁矿食堂的饭菜,工人阶级的白面大馒头让母亲暗想外婆和舅舅们要是也可以来到铁山就好了!
父亲的男女同事们,在工余热情地接待着初来乍到的母亲,接母亲去他们家里打牙祭、陪母亲上街、看电影、到照相馆去拍照......一点也不害怕母亲的身份会给他们带来厄运。已85岁高龄的崔阿姨每次见到我就说,好多事情我都忘了,唯独你舅舅来铁山那件事情我没忘记,我觉得你们家太不容易了,能帮到你们我就感到高兴。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大舅想念母亲了,从株洲到了武汉后,转乘到铁山的火车,在车上,他随意问起坐在他边上的女子,是否认识他的妹妹,结果崔阿姨还真认识我的母亲。到铁山已经天黑了,那个时候从火车站要步行才可以到达矿区,途中要经过几个村子,如果没有人带路会误入村子里,崔阿姨自己的家都没回,不顾步行一个多小时的劳累,先把大舅带到母亲跟前的这件事,大舅和母亲也从未忘记过。母亲觉得自己选择来湖北真的很正确。在铁山,我们没有任何亲属,但感到铁矿的每个人待我们比自己的亲人还要亲,像崔阿姨帮助我们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母亲常常感念着这份情谊。
母亲离开湖南时,外婆把藏着的清光绪年间内阁中书*笃瓒(母亲的曾祖父)留下的一把紫砂壶、一个纯铜绣花锤,一只纯铜刮浆糊的刮子给了她唯一的女儿当陪嫁带到了湖北。这几样老祖宗仅存的物件,在湖北安安全全渡过了50多年,家族所有的人对*石都有一份别样的感情.老祖宗仅存的物件,终究是在*石留住了。
母亲看见父亲他们日夜都在工作,各种班次排得满满登登的。那个时候的铁矿劳保组人手不够,工人们的工作服破了没地方补,会缝纫的母亲觉得这是她可以从事的商机,可以为外婆和舅舅们赚点钱。工人们日夜上班,母亲就日夜打补巴也做点衣服。赚的钱比当时五级工的父亲还要多。母亲给舅舅们写信汇报*石特别富饶不说人还特别勤劳,虽然铁矿有食堂,但周围乡村的人总会挑着四季水果蔬菜、鱼虾、螃蟹、乌龟等来铁矿售卖;自己做缝纫,都没人来割资本主义的尾巴。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初,每次春节回湖南,母亲要把铁矿的白面大馒头买回来塞满所有的包包、把父亲还有父亲同事们省下的劳保用品,还有*石港饼等装好,背满了我们的前胸后背,双手还全拎满。我和妹妹每次回忆往事都觉得和“逃荒”一样。四口人大包小包地汽车转火车、火车转汽车、汽车转轮船、轮船转小划子、小划子再步行到外婆家要几天几夜,这几天几夜里,*石港饼和铁矿的大馒头没人舍得吃一口......舅舅们那些年穿着铁矿各个年代各季工作服、(工作服上开始印有武钢字样,后来连纽扣都是定制的WG字母铸成的)蹬着电工鞋、雨鞋,披着雨衣、套着井下工人穿的袜套干活;戴着雪白的口罩御寒。让乡亲们羡慕不已;沾满芝麻的大港饼,会掰很多小块分给乡邻尝尝,乡亲们说饼子做得那么大、芝麻放得那么多,*石好富有啊!一直到现在,乡邻们还是喜欢把*石港饼称为芝麻饼!难忘外婆把*石港饼珍藏在柜子里舍不得吃,感觉快存不住、要坏了,才会把港饼蒸着吃。行文至此,想和在天国的外婆说,亲爱的外婆,您最喜欢的*石港饼越做越小了,可味道却越来越香了,上面的芝麻更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密麻麻的了......
文革结束,矿山的春天似乎更有朝气了,母亲看到下放到矿山的很多人都回到了该回去的地方,眼看着都到了年,舅舅们仍然不相信平反*策,觉得*家的问题太复杂,大部分宗亲都在国外。作为长子的外公,人生最后一站在郑州铁路局,这个“反”怎么“平”?舅舅们觉得太棘手了!母亲说铁矿是国企,跟着国企的脚步前进怎么会错!母亲说服不了她的弟弟们,干脆亲自一趟又一趟地到郑州上访;*石各个厂矿平反的春风、很多人欢天喜地被平反的事实让母亲坚定不移地一次又一次从铁山火车站出发到郑州......外公终于平反了!舅舅们的工作、户口问题在株洲就地解决,母亲自豪地说她当初如果不在*石、不在铁山就不会知道平反的*策,也不会坚信*策会落实,外公的问题永远也得不到解决。大厂矿就是不一样,这是母亲最引以为傲的事。
舅舅们都吃上了国家粮、工作也都安排好后,打了十几年光棍的、没人要的他们,很快就有了舅妈。表姊妹们说他们可以来到人间,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要感谢国家繁荣昌盛、感谢姑姑在铁山得到的讯息,在当时信息相对闭塞的时代,母亲在*石得到平反一事的信息,拯救了舅舅们一辈子。虽然当时我们母女三人的户口没有得到解决,我们没有*石户口,但母亲仍然有成就感。
当时的*策是解决男性的工作、户口问题,已婚女性不予解决。我都读高一了,还没有*石户口。母亲给其在美国加州的堂弟大为写了封信诉苦。大为舅舅接到母亲的信后从美国给中华人民共和国统战部写的一封信,转到了*石统战部。大为舅舅的这封信不仅让母亲、我和妹妹从此有了*石户口,告别了十几年的”黑人”身份,更具有历史意义的是母亲顺利地进入了父亲单位成为了武钢国企职工,且工龄从和父亲结婚那天算起,不仅吃上了国家粮还当上了国企职工,即刻还搬入了新居。
族人们还有在美国的亲人们都没想到大为舅舅写给国家统战部的一封信会有如此美好的结局,*石落实*策会落实得如此迅速、这么到位。为此,大为舅舅也特有成就感,他更是深深地记住了*石,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