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头牛
陈如慧
摄影:韩玉清
那时候根河林区有句俗语:大雪一落,牛套子进山,大肚子锯一响,*金万两。那时候生产队也可以从林业局承包到林业生产的任务,采伐、集材、上楞、装车、运输、清林等等都干得非常出色,经常受到林业局的嘉奖。
漫长寒冷的冬天正是林区木材生产的*金季节,木材生产最主要的环节就是采伐和利用牛套子把木头拖下山来。“倒套子”可不容易,起早贪黑,爬冰卧雪自不必说,还有不可预测的危险跟着呢。把牛车赶上高高的山岭,找到木头后把它绑在只有两只前轮的车轴上。那时候,小径五十厘米左右粗的大木头有的是,一个人要把这样的大木头装上车需要体力和技巧,把木头装上车后,必须把绳子扣儿系得紧紧的,稍有松动,后果难测。如果在陡峭的山坡上,绳子松动后,大木头就会蹿下山坡,容易伤到正往山上爬的牛和人。尽管这样,我们一帮知青哥们,还是越来越会干越来越能干了。尤其是我的那头老黑牛,真是优秀啊,不管多大的木头拉起来就走,如果车轱辘被“倒木”挡住了,它会先往这边扭一下,然后再往那边扭一下,越过障碍就继续前行。每到月底结账时,人们都称赞我的那头老黑牛,吃一样的草料,比他们的牛多拉七、八十米木头,快顶上两头牛了。听到人们的夸奖,我的心里美滋滋地,老黑牛,我选你选对了!
可是有一天,出人意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天在高高的山岭上,我把三根六米长四十厘米左右粗的大木头装上车,然后大喊一声:驾!只见老黑牛一弓腰拉着大木头一溜烟地向山下跑去……等我到山下一看,天哪!老黑牛的一支牛角被贴根儿撞断了,鲜血一个劲儿地往外涌,我赶忙卸车,牵着它快步回到宿营地。我找来云南白药给它敷到伤口上,然后用一块布紧紧包住。只过了两天,老黑牛又拉着木头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了,但已没人叫它老黑牛,都叫它“黑单角”了。只剩下一支角的老黑牛,比以前更能干了,拉多少木头都不会翻车打误,它比以前更懂事了,早晨套车时,只要你掀开车辕,它就会立即站在它的位置上,到了山上,它拉上满满一车木头,沿着弯弯曲曲山路往下走,一步一个脚印,再也没出过一次差错。
在牛蹄踏踏声中,大兴安岭的春天悄然来临了,二十三小队的土地露出了黑油油的胸膛,布谷鸟声声,仿佛在呼唤人们快快耕耘播种。年春天,我和“黑单角”参加了“二十三”小队的土豆春播大会战。如果说“倒套子”是危险劳累的活儿,种土豆就是辛苦遭罪的活儿。每天,天不亮就套上犁,来到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里,牛在皮鞭的督促下奋蹄耕田,犁起泥土的黑浪在它身后延伸着,一条条笔直的土豆垄就留在土地上了。到了蹚二遍垄的时候更遭罪,凌晨两点钟就套犁,到早上七、八点钟的时候,蚊子、瞎虻、小咬就起来了,它们成群成团地叮咬在牛的肚皮上,把那里咬得血淋淋的,牛实在忍受不了,就哞哞地叫着,要往树林里跑,可是,那长长的皮鞭一下子就抽到它的头上,它还得继续耕田。到了地头上,它想趁调头的机会吃一口草,但是它的嘴已经被人给戴上了铁丝笼头了,它只得忍饥挨饿继续耕田。终于卸犁了,当人把牛犁和笼头从它身上卸下来时,它就发出“哞哞”的长叫,仿佛要把心中的感激之情充分表达出来,然后就一溜小跑到草地上啃嚼青草,吃饱后就到清清的小河边饮水,最后卧在树荫下返嚼细咽,一种悠然自得的样子真是可爱。我曾写诗赞美过这头勤劳温顺的老黑牛。
冬天运木夏耕田,
挨打受累浑身伤。
辛勤劳作欲何求?
绿荫树下卧斜阳。
年的秋天,我要到满归镇去教书。临行前,我特意回去看望知青哥们,看望那头和我朝夕相处了两年的“黑单角”。离别的时刻我才发现牛和人一样是有感情的,我相信那感情是朴素的真诚的。我抚摸它时,发现它的眼睛里好像有一种忧伤的成分,最终它竟然流出了眼泪。这使我怦然心动,“黯然销*者,唯别而已矣”,“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这些人类细腻的情感,牛也懂得,这头只剩下一支牛角的老黑牛就更懂了。我无法和它“执手”,我只能抚摸它,抚摸它仅有的一支牛角,抚摸那没有了牛角而留下了伤疤的地方。我从心里对它表示我的歉意,对它辛勤的劳动默默的奉献表示敬意。我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牛黑牛都一样为人类劳动,一样为社会做贡献啊!
四十多年过去了,很多人和事我都忘却了,但那头只剩下一只牛角的老黑牛却牢牢地嵌在我的记忆中了。
——完
陈如慧,男,年在根河市教育局退休。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社会科学院呼伦贝尔分院研究员,呼伦贝尔作家协会会员,根河市作家协会秘书长。已出版散文集《美丽的根河在悄悄地说》和《大美根河》。
本期编辑|包苏敏
根河市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