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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10/25 16:27:00

年8月20日,内蒙古呼伦贝尔市,宁静偏远的敖鲁古雅出了一条新闻:百岁老人玛利亚·索去世了。

她是茅盾文学奖获奖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主人公原型,被誉为“中国最后的女酋长”,一生与森林和驯鹿为伴,守护着一个古老的部落——使鹿鄂温克。

这个部落是鄂温克族最远、最神秘的一个支系。17世纪中叶,他们从贝加尔湖流域一带,游猎迁徙至额尔古纳河流域,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中,靠狩猎和饲养驯鹿为生。

大兴安岭密林的冬季漫长而寒冷,最低气温可达零下50℃,在这种自然条件下,使鹿鄂温克人依靠牧养驯鹿和传统狩猎业,过着自给自足的山林生活,吃兽肉、穿兽皮,形成他们独有的民族文化和生活方式。

年,使鹿鄂温克部落集体搬迁,来到了内蒙古呼伦贝尔市根河市(县级市)的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

在此之前,族人们住撮罗子(由树皮等制成的尖顶型简易房屋)、帐篷、平房,打列巴(列巴是一种类似面包的主食,水分极少,便于保存),在森林里放养驯鹿。

搬迁后,上缴猎枪,无法打猎为生,族人们做了环卫工人、驯鹿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或是外出打工。大量驯鹿因生活环境骤变、盗猎等原因死去,一度仅剩只。

作为使鹿鄂温克部落最后一任女酋长,玛利亚·索去世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是返回森林。

而搬迁近二十年后的今天,一群鄂温克小伙正在重回森林,以新一代人的方式,延续着驯鹿民族的文化。

玛利亚·索图/顾桃

01养驯鹿的人

飞机落地呼伦贝尔市海拉尔区后,从海拉尔客运站去往根河市,最早的大巴车在早上7:30出发,车程为三个半小时。距根河市三公里外的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现在是鄂温克族一个分支部落的聚居地。

皮卡车驶离根河市区,从国道转山路,一直驶向原始森林深处。手机没有信号了。

28岁的鄂温克小伙巴图坐在副驾上,笑着跟发小说,“我要告别这条道儿了。”这是年9月27日,上午十点半。这天是巴图搬驯鹿点的日子。

“鄂温克”意为住在大山林里的人们。敖鲁古雅,则意为杨树林茂盛的地方。巴图所在的雅库特部落,是我国唯一放养驯鹿的使鹿部落民族,又称“使鹿鄂温克”。

多年前,使鹿鄂温克游猎迁徙至额尔古纳河流域,此后一直在大兴安岭密林中,靠狩猎和放养驯鹿为生。据记载,年,使鹿鄂温克猎民从内蒙古奇乾乡,搬迁至满归镇的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以下简称敖乡)。年4月,敖乡搬迁到满归以北17公里。直到年8月,敖乡响应国家号召,放下猎枪走出大山,整体搬迁至根河定居点。

敖乡人视驯鹿为宝贝。驯鹿曾是他们行走森林的唯一交通工具。在鄂温克族信仰的萨满教里,鹿是人神沟通的中介。搬迁后,部分居民选择回到森林,继续放养驯鹿,在闲暇时再回到山下的定居点生活。

今年是巴图上山养鹿的第9年,他和四叔在金河镇附近的山上养了二十多头驯鹿。驯鹿以苔藓为食,但目前的鹿点附近没有足够的苔藓支撑鹿群过冬,他要在冬天到来前,把驯鹿搬到另一处鹿点。

和巴图一起上山的,还有发小范磊和何磊,他们每人也有二十多头驯鹿。成年驯鹿的体重能达到三百多斤,仅靠巴图和四叔很难把二十多头鹿赶上车。于是,搬鹿点的前一晚,巴图请发小们吃了一顿烤肉,这是敖乡男人们的规矩:只要一顿饭,兄弟间有活一起干。

沿山路继续行驶约20分钟后,皮卡车停在一个五米见方的迷彩帆布帐篷旁,这便是此行的终点了。帐篷往西,用铁丝网围出了约二十平米的鹿舍。帐篷外堆着三个白色胶罐。森林里用水,只能用胶罐去附近的溪流中抬回。夏天抬水,冬天抬冰。

巴图原来的鹿点,太阳能是森林中重要的电源。图/九派新闻记者陈冬艳

驯鹿和负责看守鹿点的四叔都不在,巴图摸了一下院子里的水杯,温的,他由此判断,四叔没有走远。九月底的白天变得越来越短,到了四点多,森林里的夜幕就会降下来。到达时已是下午一点,巴图要在天黑之前把鹿找回来,装车运走。他没顾上喝水,拎起帐篷边上的铁桶向山路的南端走去。

在寂静的森林中,声音是最好的传播媒介。巴图边走边将双手比作喇叭状,大喊着“喙喙喙喙喙”(拟声),并不时敲响铁桶。声音穿过白桦林,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这是驯鹿人呼叫驯鹿的方式。

重复了四五次后,巴图用双手竖起耳朵,探听是否有鹿铃声,“要是(驯鹿)离得近,听到声儿就得回来”,巴图说。

但这一次,鹿走得似乎有些远。

向南走了一百多米无果后,巴图又调头向北走去,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山路中间还横着一些树干和草枝,不熟悉地形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到。巴图的步子却迈得很大,不到一分钟,他便拐进树林间,消失在视线里了。

02下山

在巴图这一代回到森林之前,父辈们也曾在上山和下山之间徘徊。

纪录片导演顾桃驻大兴安岭拍摄多年,长期追踪记录鄂温克族的故事,拍摄了著名的“鄂温克三部曲”。他始终记得初到敖乡的场景,那是年春节,鄂温克人在屋子里载歌载舞、喝酒聊天。

酒过三巡后,不知是谁提起了次年的生态移民,人要下山,鹿也要下山。欢快的节庆氛围消失了,“一种巨大的悲伤慢慢笼罩过来,从木刻楞(定居点内的俄式木屋)、从烟囱、从窗户和门的间隙钻进来。”

一幅神奇的景象出现了,顾桃的右手边,人们盘着腿,拿着茶缸喝酒,谈论着下山后的生活。而左手边的客厅里,两只即将退役的猎犬在交配。

屋外是扑鼻的冷空气和无边的暗色森林,人类的悲欢与动物的欲望交织在一起。顾桃从没见过这样的画面。他感觉,相机的定格已经不够用了,无法捕捉这种复杂的情绪和氛围。他想要拍片子记录下来。

根河市志(-)记载,年8月10日,敖乡生态移民开始搬迁。第一批鄂温克猎民11户37人,头驯鹿乘坐12辆东风加长车,早晨8点从内蒙古满归镇出发,一路浩浩荡荡。

下午4点,车队冒着蒙蒙细雨到达新乡址——根河市郊三车间(下文称“新敖乡”)。一时彩旗飘扬,锣鼓喧天,两支老年秧歌队载歌载舞……

搬迁后,市委、市政府发动市直部门,对62户猎民实施“一对一”帮扶,将这些猎民按各个档次全部纳入了低保。其中,最低可领取低保金90元,最高领取低保金元。

李家雅(化名)是嫁到老敖乡的汉族人,他们家是最后搬到山下的——搬家前,丈夫和族人打猎去了。

丈夫是打猎好手,家里至今悬挂着六只鹿头,两只来自犴达罕(别名驼鹿)。这是兴安岭里体积最大的动物,也是世界上体形最大的鹿科动物。它的角如手掌般打开、鼻子像厚重的面包,猎取不易。

那是最后的打猎了,此后枪支上缴,猎人不猎。

生活的改变是全方面的。新敖乡离根河市区仅三公里,买东西方便。可问题在于,他们过去根本不需要购物,“森林里什么都有”,李家雅这么说,玛利亚·索也曾这么说。

李家雅记得清楚,老敖乡的房子旁就是森林,林子里有野鸡、灰鼠,河里有鱼。男人外出打猎,她挎个小篮子到森林里采集,有时候是蘑菇,有时候是蓝莓。有一次,她看到桦树外围自然生长了一圈蘑菇,比人为种植的还要好,她惊喜极了。

山下处处需要花钱。无法打猎,李家雅和无所事事的猎人丈夫成日大眼瞪小眼。丈夫开始酗酒,连喝好几天。这可不行,李家雅想,“不能靠低保活啊”。听说外地可以打工挣钱,一年后,夫妻俩去往青岛,在崂山的一家餐饮机构做保洁。大海抚慰了他们,他们在那一做就是十一年。

在李家雅一家向外探索时,更多的人选择留在家乡。

顾桃感受着下山初期猎人们的普遍失落。“在森林里喝多了,他们可以躺在松软的野地上。住进定居点的房子,猎人都不敢动,因为地是硬的。他们也不会用液化气,在森林里找几个木头就做一顿饭。他们是这种游猎的状态。到城市里,他们都说冬天怎么这么冷。”

玛利亚·索猎民点上的皮包,过去用驯鹿搬家时可以搭在鹿身上。图/顾桃

玛利亚·索也更喜欢老敖乡的生活。她是站在鹿的角度考虑的。

下山初期,十几只被拉去圈养的鹿因消化不良死亡。在年的自述里,玛利亚·索发出一连串疑问,“在城市边上能有‘恩考’(苔藓)吗?没有‘恩考’驯鹿能活几天?把一大群驯鹿放在圈里去养,驯鹿是草地上的马吗?它和牛一样吗?搬迁之后,到底死了多少驯鹿?”

大规模盗猎事件让现状雪上加霜。年,二十多头驯鹿中套死亡。作为养鹿的人,他们没有任何反击的办法,因为同一年,鄂温克族人的猎枪就已全部被收走。

在顾桃看来,失去猎枪后,鄂温克族人的生命变得脆弱,变得更加无力了,“觉得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我出去遇到熊了,没有枪怎么办?”他坦言,拍摄“鄂温克三部曲”的初衷,是希望记录失去猎枪后,族人和森林的关系,“失去猎枪了,这个民族是不是还有猎人一样的勇气、自信心和存在感?”

03酒精

纪录片拍摄期间,顾桃与使鹿鄂温克族人同吃同住。哪怕是外出找鹿,他也一直如影随形。他得以记录下族人生活的种种细节:找鹿、搬家、搭帐篷。而其中最无法忽视的,是酒精。

在顾桃的观察中,喝酒是使鹿鄂温克部落悲伤情绪的出口。“人还得继续活着,但是得有一个东西来麻醉自己,酒是最好的。”顾桃说。

纪录片《犴达罕》里,鄂温克汉子维佳说:“在老敖乡没搬迁之前,鄂温克人不咋喝酒。搬迁以后把枪也没收了,无所事事就整天喝酒,喝得非常厉害。头一个死的就是喝酒喝死的,已经死了八个了。他们内心痛苦,狩猎文化和枪都没了。”

有学者对使鹿鄂温克部落的生存现状做过研究:鄂温克猎民定居的40年间,因酗酒而导致直接死亡共14人,因酗酒后失控发生的冻死、烧死、自杀、他杀、失踪、溺水共47人,两者相加因酗酒而直接、间接死亡的共61人。

对于纪录片中前人的酗酒与悲伤,新一辈有自己的理解。“找驯鹿又累又冷,在山里没有事做,喝酒取暖解乏,这不是很正常吗?”出生于年的鄂温克小伙罗明(化名)说。

敖乡人否定因搬迁悲伤酗酒的说法,大部分居民不认可顾桃拍摄的内容,认为那是极端的个例。现在,他们也喝酒,更多是兄弟聚会,无聊解乏。

新一代人有他们的节奏和情绪。过多关于使鹿鄂温克部落酗酒的报道,让外界对这个民族产生了酗酒、彪悍的刻板印象。敖乡的年轻人们认为这并不客观。有人抗拒镜头、录音和采访,害怕积极的部分被弱化,消极的部分被放大。

与父辈们不同的是,罗明这一代人虽然在山上度过了童年,却在山下成长,在市里求学、工作。除了森林里的驯鹿、棒鸡,他们小时候就知道动漫、手机和英语单词。

敖鲁古雅图/九派新闻记者陈冬艳

对于年轻一代来说,新的环境并不难适应。

罗明对下山没太大感觉,搬到新敖乡时,他12岁,于秋天进入根河的一所初中读书。这个一头长发的鄂温克小伙喜欢打游戏,看动漫,“火影忍者,火影忍者你都不看吗?”

正是像罗明这样的青壮年,正在回到山上。

九派新闻在走访中获知,敖鲁古雅现有62户居民,养鹿的人家不足20户,敖鲁古雅的驯鹿只剩千余头。其中大部分养鹿人是青壮年男子。接受采访时,罗明和何磊强调,山上生活很辛苦,这个民族不只是会喝酒,也有积极、努力的一面。

04守着鹿,守着家

山上生活确实不易。搬“家”那天,巴图走了近7里地才发现鹿群。

巴图的脸和耳后是两个色调,面向太阳的部分是黑的,耳后头发遮挡的皮肤要白一些。上山时,他们会换上一身迷彩服,耐脏、防风。

迷彩长裤下是巴图的一双布满伤痕的腿。“这个是之前去采苔藓摔的,这里是昨天找鹿时磕到的……”他一一数着伤痕的出处,说完又哈哈一笑,“没事儿,习惯了”。

久坐后起身,巴图有点站不稳,长期淌过溪流、找鹿,高山低温,溪水刺骨,他的膝盖常常隐隐作痛。

罗明觉得,找鹿尤其辛苦。夏天的一天,家里的鹿丢了,他早晨六点出发,晚上七点还没找到,只能折返,第二天再继续,“回来的时候脚趾盖都翻了”。他解释道,鹿被其它动物撵了或处于发情期,就不会回家。而夏天找鹿尤为艰难,“因为鹿不像冬天那样会在森林里留下痕迹。”重复寻找好几天后,他才在回家的路上听到了鹿铃声。

在林间休息的鹿群图/受访者提供

养鹿,不是能吃苦就可以,还要耐得住寂寞。

罗明前几年恋爱时,在山上经常想女朋友,“但没办法,只能在山上待个十来天再下去,又到山下待个十来天再上来。”巴图的前女友,则是因为他经常上山养鹿,聚少离多,最终提出分手。

掀开鹿点帐篷的门帘,驯鹿人在山上的生活便被窥尽了。正中央是一个铁炉子,在寒冷的深山中,驯鹿人要靠它取暖、做饭。左侧摆着一张半人高的方桌,电视、电瓶、变压器一应俱全。右侧是餐具和简单的食物。再往里,支着两张单人床,床上已经铺上了厚厚的被褥。老鼠从床下溜过。

在巴图去找鹿的两个小时里,他的手机响了三次。森林里信号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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